虽然阿郎哥邀他一起吃饭,但他从不在他家吃。一来,没时没准去别人家吃饭很失礼;二是豆腐乳、萝卜干、地瓜叶跟自家差不多,没什么好吃的,不如回家去吃,赶快把这些东西吃完——应该没那么容易,墙角整坛整瓮都是腌渍的酱瓜、豆腐乳——最重要的是,估计阿嬷肚内那粒气球消了,天暗,鸟都知道归巢,何况是聪明的小孩。他跑回后院,先在井边洗净手脸,鬼鬼祟祟地从后门进屋,直奔厨房饱餐一顿。一日恩仇到这时刻算是一笔勾销了。
第二天上学,无须大人交代,他拎着那只小鸭尸弯到大河边竹林浓密处放水流。“下辈子,做人莫做鸭!”他学大人念咒相送,看着小鸭尸随河水往下流,仿佛开开心心地要去投胎,经过一个漩涡转两圈沉下去了,像进去有神明居住的地方。既然来到河边,当然要放下书包玩一会儿:摘一两枝野姜花插在田埂上好像它们跑出去兜风,勘察树上有没有超级大只的天牛、金龟子可捉来跟同学炫耀或干脆脱掉制服下去摸几颗蚬仔。此时当然不能把蚬仔带去学校,离水会死,他把摸到的一把蚬仔埋在一处,再折树枝插在岸边做记号。布置好这个只有他与河知晓的秘密基地让他很得意,好像埋入的是载满稀世宝藏的沉船一般,他是大家都没想到的那个真正拥有权力与财富的人,为此,他当然必须更慎重地搬几块石头围住蚬仔,免得它们被水流冲散。这件小工程耗去不少时间,他感到太阳变热了,如梦初醒,匆匆整装跑去学校。真糟糕,正在唱歌,听到歌要立正不能动,可是不动的话怎么跑?他不管了,反正动也是打,不动也是打,早点到校早点打。老师的脸色不好看,表情像吃太多番石榴籽有点便秘,接着请出棍子叫他站好不要动。他很听话,最主要是经验告诉他,此时不要动就是打三下结案,要是又动又躲,刺激老师的欲望——他发觉每个大人一大早都有打小孩的欲望——至少五六下才收棍,更重要的是,千万不可用手去护屁股,不然棍子打在手背上更痛。屁股肉多本来就是用来被打的,这种人体设计他从小就发现,而且知道当棍子快要落下时,快速把屁股肉绷紧再往前微缩一下下,好像跳土风舞要跟舞伴配合,那就根本不会痛,不过时间要抓得刚刚好,他靠多次练习已经很熟练,心里很得意。三下打完,他向老师一鞠躬说:“谢谢老师。”笑嘻嘻地回座位,他一向很有礼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