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了,两位客人都已经动身。屋子里只剩下克利斯朵夫和苏兹,他对老人说:
“现在我要为你一个人弹琴了。”
他坐在钢琴前面,——象对着心爱的人那样的弹奏。他弹着最近的作品,把老人听得出神了。他坐在克利斯朵夫旁边,眼睛老钉看他,屏着气。他那颗慈祥恺恻的心,连一点儿极小的幸福都不忍独享,他不由自主的反复说着:“唉!可惜耿士不在这儿!”
克利斯朵夫听了可有点儿不耐烦。
一个钟点过去了:克利斯朵夫老在那里弹着;他们一句话都不说。克利斯朵夫弹完了,他们还是不作声。一切都很静:屋子,街道,都睡熟了。克利斯朵夫转过身子,看见老人哭着,便站起来拥抱他。两人在恬静的夜里低声谈着。隔壁屋里的时钟,滴滴答答的声音隐约可闻。苏兹轻轻的说着话,抱着手,身子望前探着一点;因为克利斯朵夫问到,他便讲着他的身世,他的悲伤;他老防着自己,唯恐流露出叹苦的口吻,他心里真想说:“我错了……我不该抱怨的……大家都对我很好……”
事实上他并没抱怨,只是在他平平淡淡叙述孤独生活的时候,有一种不由自主的惆怅的意味。他在最痛苦的叙述中参入某种很渺茫很感伤的理想主义,使克利斯朵夫听了不快而不忍加以反驳。其实,那在苏兹心中也不见得是一种坚定的信仰,只是需要信仰的一种热望,——一种渺茫的希冀,是他当做水面上的浮标一般抓着不放的。他瞧着克利斯朵夫,想在他的眼睛中间找些加强他信仰的表示。克利斯朵夫看到朋友的眼神对他那么信赖的老钉着,向他求救,同时也听到希望他怎么回答的暗示。于是克利斯朵夫说出了一番有勇气有信心的话,正是老人所希望听到而觉得非常安慰的。一老一少忘了年岁的差别,象年龄相仿而相爱相助的弟兄一般接近;弱的一个向强的一个求援:老人在青年的心中找到了依傍。